第7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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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流闻身子蓦地一挺，无数前尘往事纷至沓来，让他忍不住捂住了额头。

他认出了洪旭真君，认出了瀛山仙翁，认出了化名叶轻云的明光真人，也认出了那些冲在最前面要杀他的人。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，他惊恐地抬头去看身边那个被一剑穿心的身体，下意识地唤出了对方的身份：“韩仙娥……”

“不错，她正是你北斗宫中仙娥，下凡来保护你的。”绛云仙子冷冷地道，“她没有骗你。她不是魔女，是仙女。”

看着叶流闻大惊失色的眼睛，绛云仙子残忍地笑了笑：“你下凡这么多次，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真心待你的人。可是如今这唯一真心待你之人，已经被你亲手杀了。你如此糊涂，黑白不分，今日死在天界宿敌们手中，也算是咎由自取，白白惹人嘲笑罢了。”

“什么真心待我，她不过是我宫中仙娥，救我护我甚至为我而死都是分内之事！”叶流闻强撑着分辨。

“她在你心中，真的只是个仙娥吗？”绛云仙子的言辞如刀剑一般犀利，直刺叶流闻的心脏，“如果她不是真心待你，为什么要不顾生死、宁愿承受入魔的污名来救你？如果你对她无情，为什么在看到她死去时，会如此失控，甚至忘记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持你帝王的尊严？你们之间一起经历的一切，难道你都忘了吗？”

“我忘了吗？我忘了什么？”叶流闻双手用力抱住头，似乎有许多许多的记忆如火山喷发般涌来，偏偏他被关在一个无休无止的黑暗洞穴中，什么都记不起，什么都看不到，甚至连最细微的光芒都照不到他的身上……

“哈哈哈，北斗星君，你确实都忘了。否则你怎么会信任我们这些人，却偏偏把唯一爱你的人亲手杀了。”洪旭真君、瀛山仙翁和叶轻云等人站在绛云仙子身边，一起哈哈大笑，“现在无论天上地下，再也没有一个人期盼你活着，所有的人都巴不得你赶紧死。你怎么还不死，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？”

“是啊，无论天上地下，所有人都盼着我死……我为什么还不死，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？”叶流闻下意识地重复着众人的话，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天地间最大的笑话，不由再度喷出几口血，血迹与韩微滴落在地上的血泊混合在一起。他呆呆地凝望着那血泊，失魂落魄地站起身，忽然一把抽出了插在韩微胸口的那柄龙纹黑剑！

“对，你就是用这把剑杀了小微，不如你也用它自尽，去陪小微吧。”绛云仙子冷酷地开口。

见叶流闻慢慢举着剑往自己的脖颈上移，洪旭真君等人的眼中都发出了热切的光，口中不断催促着：“快去死吧，只要往脖子上一抹，一切都解脱了！”

“是啊，我就解脱了，可是小微……小微她……”叶流闻脑子里不断搜索着一个恰当的词句，“小微她……成仙不容易……”

“所以，我就是死，也要让小微恢复仙身！”他蓦地冒出这个念头，再不犹豫，将龙纹黑剑塞进韩微低垂的手中，然后握着她的手，将龙纹黑剑用力插入了自己的心脏！

感受到她曾经经历过的穿心之痛，叶流闻蓦地笑了起来。他努力想要维持与韩微双手相握的姿势，奈何在致命伤之下身体再难保持直立，斜斜地摔倒下去。而他的手，也终于握不住她的手，砰然砸落在血迹蜿蜒的地面上。

“北斗星君死了！这个傻子，终于以命换命了！”瀛山仙翁第一个欢呼起来。一旁的叶轻云看到，也跟着拍手大笑起来：“傻子，傻子！”

“闭嘴，你们才是傻子！”洪旭真君暴躁地呵斥了一声，“他若是真死了，这变天阵就结束了！”

“那为什么还不结束？”绛云仙子望了望四周，有些不耐烦地问。

“我们忘了一件事，叶流闻在这一阵中的身份就是北斗星君，是神。而神的诞生和死亡，都是比普通人漫长得多的过程。”洪旭真君道。

“也就是说，我们还得等一等，才能等到他真的死透？”瀛山仙翁问。

“不知道，应该是吧。”洪旭真君烦躁地摸了摸头，“别忘了，以前我们杀他……咳咳，神是很难杀死的。以前他也只是五感丧失，以假死状态恢复元气……”

“我记得的，他会假死千八百年……”瀛山仙翁还未说完，洪旭真君已蓦地大叫一声，“不好，我们上当了！”

“上了谁的当？”绛云仙子问。

“自然是帝君的当！”洪旭真君的脑门上开始滚落下大颗大颗的冷汗，“帝君他什么都知道……他毕竟是北斗星君的兄弟，这一次，他故意引诱我们进来，是要把我们都困死在这变天阵中！他……他既想除掉北斗星君，又要我们给他陪葬！”

“你是说，北斗星君估计要过几百年才会死，而且若他还有一线求生的意志，说不定以后还会恢复元气？”绛云仙子惊道。

“这有什么难的，我们再补他几剑，还怕他不会死透？”瀛山仙翁不以为然地提议。

“可以啊，那你去吧。”洪旭真君抱住了手臂。

“去就去……”瀛山仙翁刚迈出一步，又缩了回来，看向绛云仙子，“好像……弑神会遭反噬？”

“是。”绛云仙子点头，“我们能不能彻底杀死他不好说，但遭反噬必死无疑，同谋者都有可能被株连。所以绕这么大的圈子，最终要逼他自己动手。”

“既然如此，我们就把他烧成飞灰，这样他总会死透了吧，我们也可以出阵了吧？”瀛山仙翁用拐杖跺了跺地面，发狠道。

“那就试试吧。”洪旭真君第一次觉得瀛山仙翁这老家伙也没有那么糊涂，便抬起手收了伏魔阵，吩咐一名手下点起火把，朝着叶流闻倒在地上的身体扔了过去！

谁知，那火把还没沾上叶流闻的衣角，平地忽然刮起一阵大风，竟卷着火舌朝洪旭真君和瀛山仙翁等人烧去！这熟悉的一幕，让洪旭真君蓦地想起了在祭台时，也是同样的狂风卷起火堆扰乱现场，救走了被掳做祭品的一众少女。

“不好！”洪旭真君蓦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逃逸符，啪地贴在身上，顿时朝着天空飞了上去！此时此刻，他再也不敢管身后发生了什么，一心就要从九重阵的缺口冲出去！

“怎么回事？”瀛山仙翁和叶轻云等人躲开火焰，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洪旭真君的背影。只有绛云仙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锁链上慢慢挺立的身体，紧攥在一起的手指终于慢慢松开。

韩微不知何时，已经睁开了眼睛。下一刻，束缚住她的锁链断成碎片，叮叮当当掉落一地。

“魔女醒了？她，她不是死了吗？”人群中有人尖声高叫起来。

“到底怎么回事？你怎么还有灵力？”瀛山仙翁吓得手中拐杖都落在了地上，失声惊叫，“我知道了，你……你真的……”

韩微轻轻挥了挥衣袖，瀛山仙翁顿时再也发不出声音。她揉了揉发疼的眼角伤疤，朝人群走近了一步。

仿佛冷水滴入沸油，四周围观的人群蓦地高声惨叫，转身就往远处逃去。方才他们观看刑场上的一幕有多兴奋，此刻逃跑得就有多恐惧。

瀛山仙翁也想逃，奈何他这身子进了九重阵就如同普通的耄耋老人，腿脚根本走不快，一下子就跌倒在地。而叶轻云也吓得扑在瀛山仙翁怀中，看着韩微体如筛糠：“别杀我，别杀我……”

韩微看着这两个如烂泥一般瘫软在一起的家伙，很快移开了目光。她的眼睛在四散奔逃的人们背影上转了一圈，落在了绛云仙子身上。

“怎么，要杀我？”绛云仙子笑着问。

“洪旭真君呢？”韩微冷冷地问，“我只杀罪魁祸首。”

“他跑了。”绛云仙子回答。

“他跑不了！”随着这句断言，砰地一声，一个人蓦地从天上摔下来，结结实实地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坑——正是逃走的洪旭真君！

“我好歹也是阵主，岂能容你们想来就来，想走就走？”一个人走到洪旭真君身边，俯瞰着他摔得龇牙咧嘴的表情。

“黔灵道君？”韩微没料到来者竟是林匆，不由讶异，“你不是在诏狱里睡觉吗？”

“嗯。”林匆点了点头，依然一副高冷不屑于解释的模样，却蓦地伸手，捉住了绛云仙子的胳膊。

“你干什么？”绛云仙子惊呼。

“怕你再伤害韩仙娥。”林匆道。

“我伤害她？”绛云仙子怒道，“你和我的目的不是一样要杀掉北斗星君吗？如果不让他亲手去杀小微，以北斗星君永恒不死的神躯，怎么可能万念俱灰，心甘情愿真正去死？”

“可北斗星君万一不肯救她怎么办？”林匆冷冷地问。

“那她也不会死。”绛云仙子说到这里，蓦地朝韩微叫道，“小微，你要做什么？”

“取他的金丹。”韩微此刻握着那把龙纹黑剑，剑尖直指洪旭真君。而洪旭真君鼻青脸肿，披头散发，在地上不住挪动躲闪，那狼狈的模样，与他平素稳重沉着的做派大相径庭。

听说韩微要取自己的金丹，洪旭真君惊恐地叫道：“不，不要挖我的金丹。我宁可死，也不要重新变成凡人……”

“你本来就没有资格做仙人！”韩微冷笑了一声，剑尖噗地扎入洪旭真君心口，轻轻一挑，便挖出了一颗金丹！而随着这颗金丹离体，洪旭真君的体貌也迅速衰老，原本魁梧的身躯一瞬间干瘪下去，如同一块即将腐烂的朽木。

韩微正眼也没有看哀嚎的洪旭真君，托着金丹走回叶流闻身边。

“小微，不要！”绛云仙子蓦地挣脱林匆的桎梏，朝着韩微跑去，“小微，你若是救了他，我就阻挡不了魔君现世了……”

韩微轻轻一拂袖，一道无形的结界便将绛云仙子阻隔在远处。

“我说过，若是你真的成了魔君，我就亲手杀了你！”韩微温柔地将叶流闻的上半身扶起，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怀中，随即把那颗凝聚了洪旭真君一生仙力的金丹喂进了叶流闻的口中。

“不要！”绛云仙子声嘶力竭的声音穿过结界落在韩微耳中，慢慢地变得遥远而模糊。

实际上，她身周的一切都模糊下去，唯一还清晰的，是她紧紧搂住叶流闻的感觉。

变天阵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