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章 弃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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裙摆扫过满地冷灰混着未干的泪痕,在寒风中凝成悲怆的雾霭。
明黄圣旨展开如流云倾泻,太监拖长的尾音似淬毒钢针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程氏一族,贪墨军粮,致兖州惨败。虽程天云以死谢罪,然其罪难恕。着程家满门即刻流放岭南,永不许返长安......”
阿爹,自,自刎了?!
“阿爹...”
当木匣开启的刹那,程天云的头颅枕着素白锦缎,独目圆睁凝着虚空,灰白胡须间还凝结着暗红血痂,仿佛要将满腔冤屈化作利刃,洞穿这颠倒黑白的世道。
父亲独目圆睁的模样与此刻圣旨上的墨字轰然重叠,震得程朝眼前发黑。
“天云……天云……”
应琼华踉跄扑跪,指尖抚过丈夫冰冷的脸颊。
“噗!”
骤然间猩红鲜血喷溅在明黄圣旨上,也染红了程朝的衣衫。
“阿娘!”
程朝死死抱住母亲瘫软的身躯,温热的血在孝衣上晕开狰狞。
“阿娘!”
那双怨恨的眼睛仍死死盯着丈夫头颅,要将这生死诀别的画面烙进魂魄深处。
“阿阳,阿娘......阿娘随阿爹去了......”
程忠季跪在满地血泊中,他颤抖着伸手合上母亲未瞑的双眼。
“你胡说!你胡说!”
程朝突然发了疯般撕扯兄长的衣袖,发髻散落的青丝缠上染血的指尖。
“四哥,阿娘刚刚还好好的,好好的怎么会!”
“阿阳...”
程朝瘫倒在地:“四哥,我没有大哥了,我的二哥三哥战死,阿爹没了,如今我也没有阿娘了,四哥...”
“阿阳,你还有四哥,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寒风卷着纸钱漫天飞舞,程府上下哭声震天,程朝跪在祠堂里,指节死死攥着父亲的佩刀。
“郡主,大夫人...大夫人上吊自缢了!”
佩刀呛啷坠地,祠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嚎,声浪卷着朔风灌进来,震得梁间祖宗牌位都微微发颤。
“怎么会...”
待奔至厢房,雕花梁上悬着素绫,戚璟身着大婚时的嫁衣。
“郡主,大夫人...大夫人没气了...”
程朝扑过去抱住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,触到的却是青紫僵硬的脖颈。记忆里温柔浅笑的大嫂,总在她闯祸时掩唇轻笑,在她被罚时偷偷塞来桂花糕,如今却再不能为她唤一声阿阳。
“郡主!三夫人自接了流放令便茶饭不思,今早突然血崩...”
丫鬟跌跌撞撞撞开雕花槅门,怀里抱着浸透鲜血的锦帕。
“......”
程朝身形剧震,大嫂尚有余温的尸体、三嫂的血污,还有父母坟前未干的新土,在眼前晕染成猩红的雾霭。
“程朝!”
“郡主!”
“郡主!”
四周都在喊她的名字,程朝站在原地。
“郡主!”
“郡主!”
喉间腥甜翻涌,她摇摇欲坠,幸得萧溯疾步上前扶住她瘫软的身躯。
“程朝!”
“郡主!”
血珠滴落,程朝眼神空洞,四哥还在四处奔走,程家残脉尚未安顿,她不能倒...
“无事...无事...”
“郡主!”
产婆慌慌张张跑出来,怀里抱着襁褓:“郡主,小公子...小公子没气了!”
“孩子!”
“我的孩子啊!”
屋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,阮清竹披头散发,猩红的血顺着床榻滴落在青砖缝里。
“孩子...”
阮清竹十指死死揪住被褥,喉间溢出的哭喊似困兽哀鸣。
是她活该...是她不配...
她忽而松手,怔怔望着指尖血污,像她这么卑劣之人怎配生下程家血脉呢。
程家祠堂中未燃尽的香灰,裹着冤魂在这暗夜中盘旋不去。
“三郎,是我对不住你,对不住程家...”
“夫人昏厥了!快取汤药!”
仆妇们慌乱的呼喊声中,程朝觉天旋地转。
“郡主!”
祠堂青烟、坟前白幡、悬梁素绫、血泊残婴,无数利刃反复剜着她的心。
“郡主!”
萧溯看着她空洞的眼神,喉间发紧:“程朝,你哭出来,你哭出来吧。”
程朝弯腰拾起父亲的刀,指腹抚过刀柄上忠勇二字,突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悲叹。
“哭?”
寒风卷着冥纸扑在她脸上,金銮殿上父亲自刎时的血溅龙阶、母亲呕血而亡的绝望眼神。
“程家满门血泪,早已流尽了。”
程朝缓缓举起佩刀,刀锋映出她决绝的面容。
“程朝!”
刀刃抵住咽喉的刹那,萧溯失声惊呼。
“呵。”
血珠混着血珠滴落在刀刃上,须臾,佩刀已被她狠狠拍入刀鞘,发出震人心魄的铮鸣。
她平静看着萧溯,笑了笑:“萧溯,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。”
萧溯按住她颤抖的手:“程朝...”
九阳郡主程朝,不该如此活着。
“他们欠程家的,欠顾家的。”
程朝望向祠堂方向,那里供奉着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。
“徐氏满门...”
萧溯看着眼前女子,曾经明媚的少女此刻眼底仅剩滔天恨意。
他喉头滚动,重重握紧她的手:“程朝,我陪你。”
“不是陪,是同路。”
两抹身影渐渐重合,恰似两柄溅血蓄势待发的利刃。
程朝看着他:“从今日起,程家与顾家,生死与共。”
“郡主,宫中又来人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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